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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真兇

    天際是慣常的陰沉如鉛,刺骨的寒風呼嘯著在院中盤旋。

    眼下已經將近午時了,往常這時候大家都已經圍在燒得旺旺的爐子邊,大口吃飯大口喝湯了。但是此時眾將官都不敢告退,院子外的兵士越擠越多,個個都像池子里的家鵝一般伸長了脖子看著熱鬧。

    魏勉對這個詹維的映像不深,連起碼的面相都掛不住,只恍惚記得是個不愛多話的人。前營千戶本來是來湊熱鬧的,誰想到最后反倒成了被人瞧熱鬧的,自己旗下的兵士竟然被卷進了通倭一事。心頭暗叫晦氣,卻只能站在一邊小聲地回稟這個詹維的情況。

    詹維今年三十出頭,原籍沈陽。此地古稱沈洲,前朝重建土城時改為“沈陽道”,歸遼陽行省管轄。由于沈陽地處沈水之北,以中原傳統方位論,即“山北為陰,水北為陽”,故改沈洲為沈陽。因其地廣人稀,村落城鎮之間相隔很遠,死去的晏超和他依起來只能勉強算半個同鄉。

    與晏超不同,詹維從軍十年都還只是個小旗。其人緣在軍中算一般,與他說得上話的只有從東北過來的幾個人,這人的生平可說是乏善可陳。不多話,不多事,不算刺頭也算不上落后,上峰交代下來的事情也能差強人意地完成。

    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有一把蠻力,按說這種人在軍中應該如魚得水,升遷得更快才是。但是恰恰相反,屢次與敵人作戰時,他都是默默無聞之人。多年過去,與他同時進營之人多已是有品階的軍官了。最后還是上峰實在看不過眼后,按照他的資歷勉強授受了他一個小旗之位。

    就這么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突然陷入這么棘手的一件案子,連前營千戶都覺得自己看走了眼,直呼不可思議。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會叫的狗不咬人,會咬人的狗不叫!雖然還沒有最后的確定,可是認得詹維的人想起他那張憨厚以致有些印象模糊的臉,都是后頸子一陣發涼。

    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是青州府常知縣帶了一眾衙屬求見。

    魏勉覺得有些奇怪,青州縣衙起碼有大半天的腳程,怎么這么快人就過來了?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衛所前面的一處小村子出了一樁命案,兄弟兩人為爭家產相互毆斗,結果弟弟一不小心錯手打死了哥哥,自個駭極之下又吞藥自盡,結果卻被人攔下了,現在兩兄弟各自的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治下出了這種人倫慘案,常知縣一個教化不嚴之罪是跑不了的。結果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就遇到了前往青州府尋找仵作的衛士。常知縣因為前次家中賞梅宴上出的紕漏懊惱,更因為得罪了左衛指揮使的千金而時常惶恐不已。遇到了這種千載難逢的表功機會,連忙親自帶了屬下匆匆趕來。

    青州仵作是個老手,對于跟死人打交道簡直是駕輕就熟。面前又是軍中的各路高官,少不得拿了看家的本事出來顯擺。不一會工夫就利落地勘驗完畢,躬身恭敬稟告道:“大人,此人并非自縊,而是他殺,應該是被人勒死之后偽裝而成自縊的現場。”

    場中諸人先是一驚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沒想到先時程煥的種種推斷竟然全部是正確的。史大川心頭窩了火,出言便有些不屑道:“青州府的水平只有這般嗎?我們這位程先生還曾推斷說兇手是個身材不高,氣力卻極大之人呢!”

    青州仵作本想一鳴驚人,在眾人面前露個臉。卻不料在場諸人俱是一副等閑之態,心頭還想難道這些人見慣生死無所其謂嗎?要知道,這年頭結交好當兵的可比什么都強,沒見知縣大人也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恨不能把指揮使大人身邊的人全部攆開,自個親自去服侍茶水。

    正疑惑間恰巧聽得此言,不由眼睛一亮贊道:“不想軍中竟然還有精通此等技藝之人,不才孤陋寡聞,憑借了那梁上繩索的節扣與死者脖頸的勒痕有些微不符,才判斷出死者是被人勒死的,這是偽裝的自縊現場。不是某自己吹噓,在半個時辰里敢下此定論的,青州周邊各府唯有我一人矣。不知哪位高才竟還能斷出兇手形貌,可否出面賜教一二?”

    仵作是官府所設專門檢驗命案死尸的人,對于案件的走向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一般都是父傳子,子傳孫的行當。有句俗話說得好,縣衙大門朝南開,吃完原告吃被告。這些屬于州縣一級的差役小吏因此過得比普通百姓要富足得多,若是資歷深厚為州府知縣倚重之人,往往家財還頗豐厚。

    但是由于檢查尸體是件極辛苦的事,因此一般在檢查尸體的時候往往由賤民檢查尸體并向官員報告情況。仵作都是由地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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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低下的殮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擔任。其后代雖然不愁吃穿,卻被禁絕參加科舉,故成為不少人奚落和嘲諷的對象。

    一般的斗毆,檢驗方法比較簡單。死于非命的驗尸便復雜得多,仵作要在沒有解剖尸體的情況下,把詳細的檢驗結果報告給有司作斷案的參考。因此,仵作要懂許多專業知識,精通人體構造及藥理病理,知道何處經絡受傷便危及哪處臟腑,中何種毒便出現什么癥狀,判斷越準確對破案越有幫助。

    所以,仵作便是位卑卻責任極重要的一職,幾乎都靠名師或父兄傳授。認真負責的仵作,檢驗尸體極其詳細,從毛發到指甲,決不放過任何細節。一具尸體總要翻來復去地勘查,尋找其可疑之處。所以對于別家的勘驗手法那是夢寐以求,做夢都想得到的寶物。

    程煥站起身抱拳作了一揖道:“小老兒粗通勘驗的一些皮毛,在魯班門前耍了趟大刀,讓你見笑了。我只是看到那勒痕幾乎是平直且略微向下的,這種痕跡只能是鄉間俗稱的背死狗造成的,在座各位都是聰明人,只是一時沒有想到那處而已。”

    史大川今日卻像是吃了火藥,頗有些咄咄逼人不依不饒,揚眉問道:“程先生還說自縊之人腳下的泥土里有火炭,他殺之人腳下卻沒有什么火炭。我等俱是聞所未聞,不知青州府的仵作可否知曉勘驗里面還有這等說法?”

    那仵作也不是傻子,一眼看出面前這個魁梧大漢就是個找茬的,而那位程先生卻是面目謙和,一派不驕不躁的樣子。

    于是心里就先生了些好感,仔細想了一下方慎重言道:“前朝有勘驗大家宋慈著有《洗冤集錄》,集各朝各代刑律之大成,各個地方的仵作都奉為經典,因而沿用至今。其中關于自縊的驗尸描述中有這么一句:若真自縊,開掘所縊腳下穴三尺以來,究得火炭方是。”

    看到眾人聽得入神,仵作自己先失笑了一番才繼續道:“從字面上來講,大概是說如果這個人真的是上吊自殺而死的,在他自殺的地方的腳下挖地三尺,找得到火炭的話,才能說明他是真的自縊而死。每每讀到這里,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奉為圭皋經典的古籍怎會出錯?”

    青州仵作皺眉道:“我操此業近二十年,看到的自縊之人甚多,也有三兩例腳下有黑炭,大都是沒有的,百者當中有五六宗罷了!有鄉間傳說腳下有黑炭的自縊之人是因為身負奇冤,人死之后怨氣下降入地后形成黑炭,經久不滅以求伸冤,想來也是無稽之談。我所知只有這些,不知程先生可有他解?”

    程煥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年輕時拜讀過《洗冤集錄》,極為推崇宋大家的獄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但是讀到此處時也是不求甚解,恰好我性情孤拐,對這些事情頗有些鉆牛角的勁頭,就親到其故里仔細探訪。歷時三個月之后,終于有了些許心得。”

    端了茶盞小抿了一口道:“我發覺宋慈先生原籍是建陽人,屬于閩北之地。那里的土葬與他處有些不同,百姓們認為有土則生無土則死。流傳至今的民俗中,都有在墓坑或墓窯中燃燒芝麻桿以暖坑焙窯的習俗,意在營造一方熱土,來世可以盡快投生,并像芝麻開花節節高,一世比一世活得更好。”

    青州仵作聽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撫掌大笑。見眾人齊齊望著,不由撫額羞慚道:“我今日是見獵心喜茅塞頓開,失態了,請先生繼續……”

    程煥不由莞爾,“閩北自縊者往往選擇山地林間,自縊后不想被人發現,希望日后自然墜入所縊腳下那塊土地入土為安。于是真正自縊者在生前先掘一坑,燒些火炭并用泥土掩埋以暖坑,隨后自縊與世長辭。宋大家查案時,不單勘驗尸體本身,還會參考種種影響,并對自縊者的心態進行分析,實為我等之楷模!”

    青州仵作聽完這席話只覺如黃呂大鐘般震耳發聵,長揖一禮后恭敬走上前去討教學問。一時間兩人倒是相逢恨晚,一個說得盡興一個聽得用心。不過片刻工夫,程煥和那青州仵作已經差點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了。

    魏勉坐了大半天,終于捉到了嫌犯的尾巴,一顆心也終于放了一半回了肚子里。回頭越看程煥這干瘦老頭越順眼,那臉上的細褶子是閱歷,有些稀疏的白頭發是行事老練,心想等會將這件案子了結之后,一定向裴青把這個活寶貝弄過來。

    接過青州仵作填寫的尸格,魏勉正待細細查看,身邊的衛士過來悄語了幾句。魏勉微微點頭,吩咐千戶王義虎在此處招待好青州府衙的諸人,了結后面的事情,一要讓逝者入土為安,二要安撫好情緒不穩的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