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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殺婢

    街面上傳來更鼓聲,已經過了寅時了。

    應旭見曹二格越說越不成樣子,握拳咳了一下道:“搜搜她身上可有無違禁之物,再到外頭叫她家人進來,先關個兩天問問話看是否受人指使,等我們走之前秘密處死就是了。”

    衛士們拖著如一灘爛泥一般的徐玉芝走了出去,應旭斜睨了一眼過來,曹二格連忙跪在地上,舉手輕輕鏟了自己幾個巴掌,小心賠笑道:“都是奴才的錯,沒有仔細翻檢屋子。這回幸好只是個想攀高枝的女人,要是真進來個刺客,奴才便是百條性命也賠不起王爺金貴的身子!”

    應旭啞然失笑,他喜歡的就是這奴才的這股子機靈勁。主仆二人在冬日的屋子里談笑,剛才的事情之于他們只不過是池塘里風吹過后的一片漣漪,連一絲痕跡都未能留下。

    天剛蒙亮時,常知縣就被外面值守的仆婦急急叫起身了。家中小廝稟告說,昨晚亥時后住在梅園里的貴人和身邊的衛士齊齊捉住了一個女刺客,正是妻子的好外甥女徐玉芝,這個消息簡直像晴天霹靂一般正正砸在他的頭頂上,讓他半天都作不了聲。

    簡陋破舊的柴房里,寒風陣陣滴水成冰,一盞油燈燃著黃豆大小的燭苗,被風搖晃得幾乎要熄滅。

    徐玉芝身上披著一件仆婦隨手丟過來的夾祆,踡縮著身子偎在墻角。昨晚她是故意穿得輕薄又赤著雙腳,意圖引起那位貴人的憐惜。可是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就被丟出了房門,到現在一粒米一口水都未進。身子又冷又餓,腦子里也是一片茫然后的空白。

    正在這時門響了,常知縣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徐玉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蹌踉地撲了過來,大哭道:“姨父,救救我!我真的是一時睡迷糊了才去的梅園,我真的不是刺客,不小心驚擾了那位貴人,我磕頭認錯就是了,怎么能要我的性命呢?”

    常知縣為官二十載,見過的人經過的事不知多少,雖然資質平庸一些,但他又不是真的傻子,立時聽出了女孩口里的破綻之處。一時氣得指尖直哆嗦,“你現在的臥房在主院右側廂房,離梅園尚有百余丈的距離。你睡得再迷糊,能夠僅穿褻衣赤著雙腳走那么遠的路?”

    見徐玉芝頹然坐在地下不語,常知縣長嘆一聲滿腹傷感,“你素日愛鉆研些詩畫,愛調制些香藥,本沒有什么。常以聰明自詡看不起周遭的凡人,也沒什么。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心氣太高,去肖想那些天邊的人,這些人一個覆手之下我們這些微末之人便會落得死無全尸!”

    徐玉芝怔怔之后,終于伏地號啕大哭。為什么就這么難呢?表哥不要自己了,這個家也容不下了,她想另尋出路有什么錯?現在,她終于明白這世上有些人是招惹不得的,可是這個道理她終究明白得太晚了些。

    常知縣憐惜地望了一眼,心里也有些悲戚。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玉雪聰明琴棋皆精,怎能不令人惋惜呢!唉,行差踏錯,一步錯,步步都是錯,再責怪于她也是于事無補。

    “等會我叫人進來服侍你更衣,好好地梳洗一番,再好好地吃頓飽飯。莫怨姨父不能救你性命,實在是你闖了天大的禍事,我位卑人弱,貴人們伸根手指頭都碾得我粉碎。家里還有上上下下一家子老小要存活,我還得為他們考量一二。”

    柴門關上,常知縣負著手仰望天空,心中空洞莫名地想到今日倒難得是個好天。再怎么樣,日子總得過下去,捅出的窟窿還得一個一個地去補上。冬日的晴陽照在他佝僂的身上,拉出了長長的一道影子。

    大丫頭紫蘇拿著包袱提著一個大食盒,陪著笑向兩個看守婆子遞了一角碎銀后,小心地跨過門檻石。哆嗦著打開柴門上的大鎖,就看見往日里如同梅仙一般的小姐,半匍匐在骯臟的地面上,側開的臉上亂發糾結,哪里還有半分昔日的才女氣度。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徐玉芝雖然清高,但是念著同吃一口奶的份上,對她終卻是不錯的。紫蘇不由一時悲從心中來,哭著上前將人攬在懷中。徐玉芝早餓得頭暈眼花,一把搶過食盒打開,就見里面放著幾樣素日里愛吃的菜,甚至還有一壺玉冰燒。也顧不得許多了,拿了筷子就胡亂開吃起來。

    紫蘇見狀忙忍了淚水,幫著倒酒挾菜。徐玉芝吃了幾口卻覺得喉嚨哽得慌,卻是吃不下去了,甩了筷子抱著頭恨恨地哀哭道:“憑什么?這些人憑什么要我的命,我不服,我不服!”

    一抬頭就見紫蘇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不由開口祈求道:“好妹妹,你救救我,我還這么年輕,我還沒嫁人呢,我不想死!”紫蘇早已哭成了淚人,趴在一邊泣道:“小姐,我就說這個法子不行,那些貴人怕是不會愿意被算計的……”

    沒等她把話說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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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臉上已經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徐玉芝狀若瘋顛,惡狠狠地盯著她,“我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嗎?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我落到這般田地你高興了?那些是什么貴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紫蘇撫著紅腫的臉頰黯然,她知道自從小姐曉得做不成常家新婦后,心里頭就已經瘋魔了。引誘癡傻的二公子去翻看未婚姑娘的裙子,去信央求自家兄長徐直出手對付傅氏一家人,半夜三更穿著輕薄衣衫摸上男人的床,這樁樁件件哪里是尋常閨秀干得出來的?

    從包袱里取出一套櫻紅色繡了萱草如意紋的緞面夾祆,紫蘇勸道:“小姐莫怕,咱們把衣服換好,打扮得干凈利落的,讓人看了也歡喜。我再去主院求求杜夫人,肯定還是有法子的!”

    徐玉芝有些呆滯的眼神卻陡也一亮,緩緩側過身子,“換衣裳,對,就是換衣裳。好妹妹,咱倆把衣裳換了,我親自去求姨母,她把我從小養大,待我跟親生女兒一樣,她一定會救我的!”

    紫蘇遲疑了一下,瑟瑟猶豫道:“要是讓人發現你不在這兒了,老爺怕是要大發雷霆的!”

    看著平日里對自己唯唯諾諾的丫頭一副駭破膽的樣子,徐玉芝強忍了怒氣,壓低了聲音道:“我親自去求姨母,不比你個丫頭去好些。我一哭,指不定她的心就軟了,你去頂什么用?還有等會我們把衣服一換,再把你敲昏了,到時候你把一切罪責都推在我身上,這些事就徹底與你不相干了。反正你的身契還在我徐家,他們常家敢拿你怎么樣?”

    紫蘇雖然平日里還算有幾分膽識,但是一聽還要被敲昏,立時蹙眉囁嚅道:“小姐,我怕疼……”

    徐玉芝仰臉笑道:“好妹妹,我自會輕些的,這不是給你洗脫罪責嗎?難道日后我姨父和那位貴人追究起來,說你是我的同伙?說我是被你私放的?”看著紫蘇終于點了頭,徐玉芝笑了,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也終于落在腹腔之中。

    兩人迅速換了衣裳,又重新挽了頭發,紫蘇抓著徐玉芝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你輕點使勁兒,我怕疼!”

    徐玉芝胡亂應了,隨手抓了根兒臂粗的柴禾段猛地向紫蘇后腦擊去。那柴段大概過于粗大,紫蘇哼都沒有哼一聲就臉面朝下撲倒在地。不一會兒,鮮血便從傷處汩汩而出。將碗筷胡亂收拾進提盒里,正要跨出柴門時,一個念頭忽然閃現。是了,即便是姨母心軟放了自己,膽小懦弱的姨父敢放嗎?那位貴人肯放嗎?

    柴房里堆得滿滿的都是干透的木柴,墻角不知是哪個勤快的奴仆還放了一大捆干松枝。深山里的松枝心部有油,如同火蠟一樣易燃。鄉人用來引火,或是劈成細條后以取代燭火,鄉民們稱之為松明,遇到大風也不會輕易熄滅。

    徐玉芝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兀自不動的紫蘇,抿了嘴角冷笑了起來。放下提盒,以飛快的速度將干柴圍成高高的圓圈。然后退后幾步,將手中的油燈一擲,哄地一聲,大火便噼里啪啦地燃燒起來。

    守院門的兩個婆子正在磕瓜子,忽見著一個半掩著頭,手里提了大食盒的人從里面匆匆而出。一個婆子啐了一口罵道:“這紫蘇丫頭譜越發大了,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跑了。”

    另一個婆子勸道:“算了,落地的鳳凰不如雞,當主子的不爭氣,當丫頭的也受連累。你沒見她來時也躲躲閃閃的生怕別人瞧見嗎?怕是也知道她主子做的好事了!”

    先前說話的婆子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笑道:“那樣的大家閨秀,咱們夫人親自教養出來的女孩,怎么就想起三更半夜去爬男人的床,要是我女兒敢做這樣的事,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對面的婆子樂不可支,打趣道:“你這老殺才,忒不知羞,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女兒,連貴人的金面都瞧不見,還敢爬人家的床,哈哈……”

    被取笑的婆子有些下不了臺,頭一昂道:“我去趟矛房,你好生守在這里,我一會兒就過來!”

    “知道了,懶婆娘就是屎尿多,當心把茅坑拉滿,到時候夫人罰你去掏糞坑!”

    兩個婆子相互揶揄取笑著,正要抬腳時就聽里面有異響,門縫里還有煙霧往外冒。相覷一眼后忙不迭地取了鑰匙開門,將將把門打開,一股灼人的熱浪便撲面而來。

    “來人啊,著火了,快來救火啊!”凄厲的叫聲頓時響徹平靜的院落,當大家抄著水盆木桶齊齊往偏院柴房趕去時,一個瘦小的半捂著臉面的丫頭小心地擠出了縣衙的后宅。

    徐玉芝悶著腦袋不知走了多久,遇見有要出城的馬車,給了雙倍的價錢車夫才愿意搭她一截路。坐在腳都伸不開氣味難聞的車廂里,摸了摸匆忙收拾好的小包袱,徐玉芝心里除了深深的恨意,還有對前途的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