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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六肆章 威懾

    月上樹梢時,徐直才和大當家才姍姍來遲。

    相互謙讓一番后讓大當家坐了主位,自己坐在了左首。講了幾句慣例的場面話后,徐直舉起酒杯敬了天地鬼神,才笑道:“我初來乍到蒙各位兄長不棄,今日才得空設下小宴以饗佳賓。作為陪罪,我親自準備了一道難得一見的膳食向諸位陪罪!”

    說完雙掌清脆一擊,眾人抬眼望過去只見十來丈遠的海面上停泊有一艘小船,燈火大亮的桅桿下直挺挺地綁了一個人。那人渾身赤裸,只在頭臉和腰身上裹了尺寬的白布,赤條條地一動不動。

    徐直像是最好客的主人一般滿臉笑容,用棉帕擦了手心一把锃亮的銀刀,“從前我聽過一個典故,說飛禽走獸的肉質皆粗澀,唯有一種肉最為細膩彈牙。昨日我終究得了這個食材,趁新鮮時喂上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再趁他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時,用滾水刨洗干凈了備用!”

    場中一時靜寂無聲,甚至可以清楚聽見有人駭得在吞咽口水,遠處小戲子的清唱也變得忽遠忽近縹緲無蹤。

    徐直雙眼放光口角生津,好似饕鬄看見了無上美食。左右逡巡幾眼后極為好心地詳細解釋,“這道菜式和峨眉山的猴腦一樣,一定要趁新鮮的時候食用。吃的時候先剝皮,從頭頂頭皮剝開灌入水銀,于是一張完整的皮會剝落下來。這時候趕緊撒上鹽巴,用銀刀旋一塊下來后放在炭火上炙烤,等肉色稍稍焦黃后醮取香料,其味香肉嫩入口即化。”

    場中眾人的臉色各自幻化,連大當家這般見多識廣之人面色都有些難看,吞了幾口唾沫后強笑道:“老五你如此干,未免有傷天和……”

    徐直皺眉想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道理,向遠處做了一個手勢。

    小船上的人立刻拿了細紗將桅桿團團攔住,高臺上的賓客只影影綽綽地看得到幾道人影晃動,似有人鈍痛時發出的細微呼聲,還有刀器砧板的相擊聲。隔得一刻,就見小船上跳下一個將將成人的半大少年,恭恭敬敬地雙手托舉著一只碩大的銀盤。

    徐直漫不經地用刀尖挑起銀盤中粉紅色的肉片,拿在手中左右旋轉,微笑道:“脫去肉皮的這個東西,原先叫什來著?是曹大還是曹二,我這個記性一向不好。唉,據說這人遇著刀斧加身竟一時不會死去,失去了面皮的保護后,微風吹上去身體便是劇痛。我又下令割了他的五官啞了他的嗓子,連叫都叫不出來,鹽粒撒在上面肌肉只會不住地彈跳,你們說這多有趣!”

    滿座賓客面面相覷毛骨悚然,到此時方才明白赴了一場鴻門宴。徐直看著眾人呆如木雞的樣子莞爾一笑,將在炭火上炙烤后的肉片放在嘴邊吹了一下,然后塞進嘴里……大嚼了起來。

    毛東珠面色如土,只覺腹中先時吃下的肉食酒水翻江倒海一般。她手指痙攣地抓著椅墊,雙眼緊盯著被白紗遮掩的桅桿,生怕那里會蹦出一個沒有面皮的血人。正在強抑肚子里的酸水時,就見徐直叉了塊粉肉過來殷勤笑道:“聽說二嫂一向膽大,巾幗不讓須眉,可有心享用一番?”

    毛東珠告誡自己絕不能露出心虛,強撐著身子去接那把銀刀。卻不想那肉被炙久了,忽地滴落了一滴滾燙的油珠下來。女人只覺被燙的地方像是烙鐵一般,登時睜著大眼抓著白嫩的胳膊,放聲尖叫起來,“不是我害的,我不是成心的,你不要來找我……”

    大當家只感臉面火辣辣地疼,他再是愚蠢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轉眼見親妹子嚇得跟鵪鶉一般瑟瑟發抖,不由將手中酒杯擲在地上怒道:“老五,你到底唱的哪一出?”

    徐直將銀刀摔在桌上,懶洋洋地坐回位置,“這不好容易逮到讓我痛失孩兒的曹大嘛,這等心思不正之人不立時處置了,只怕日后要為禍島上。若是我心慈手軟,只怕是個人都敢欺上門來犬吠一番。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大當家面容緊繃直視徐直雙眼,見他無絲毫懼色,不由嘆了口氣軟言道:“我不知道你聽說了什么閑話,才擺出今天這個陣仗。不過我這妹子歷來膽子小,從來都只會跟家里人鬧騰。外面縱然有些傳言也都是胡亂謅的,你也莫嚇她了。這回曹氏兄弟是過份了些,你愛怎樣處置就隨你心意了!”

    當面被人弄得下不來臺卻沒有大發雷霆,這已經是毛東烈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徐直終于綻開笑容,“大哥最是通情達理,我也不是得理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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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不饒人的。唉,想是這曹大的肉刨制時日短了些,我吃著有些發酸,就不讓在座諸位一一品嘗了。我已經吩咐了,將他的皮內塞滿稻草,制作成人樣送去游街,以教化島眾千萬不要昧著良心干壞事。至于骨頭磨成細粉,隨風四散也就是了!”

    鄧南看著徐直一副假惺惺故作大度的慈悲嘴臉,終于按捺不住出言譏諷道:“我倒不知咱們赤嶼島何時來了位鐵面判官,為婦人出頭連供詞都未有一句,就敢判人犯剝皮揎草、磨骨揚灰。”

    徐直就有些好笑地回過頭,揚眉問道:“二哥這是什么話,好歹我還當了幾年的朝庭命官,也熟知朝廷的律法。咱們赤嶼島是化外之地,處事更要講求個規矩方圓。若是沒拿到人犯的供詞,我怎敢大庭廣眾之下動刑?”

    鄧南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實在不該意氣用事。

    結果又被徐直的話語驚住,心頭不免有些忐忑,這人當真抓到的是活口?難道曹氏兄弟在洶涌海上憑借一條破船當真茍活了下來?難道徐直沒有誆人,那道白紗后綁的人真是曹大?只恨當時怕露了行蹤,沒有干脆將這兄弟倆一刀送命!

    正驚疑間就見昔日的水猴子,今日徐直的義子徐驕指揮著兩人抬上來一副物事,鼓鼓囊囊有手有腳四肢青白僵直,正是被填滿了稻草的人皮口袋。不知徐直從哪里找的匠人,巧手縫就的人身宛然一體,只是型號要小上許多。曹大的五官依舊,一雙黑洞洞的雙眼愣直地望著前方,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冒寒氣。

    徐驕是知道根底的人,就故意讓人把這個東西抬到女眷席跟前。

    毛東珠剛剛在大嫂懷中醒轉,迎頭就正正望見那瘆人眼洞望過來,頭頂毛發倒豎連哼都沒哼一聲又暈了過去。島上各位大小頭目誰手里沒有幾條人命,但今晚誰都在心里嘆服一聲——徐直真乃狠人!

    三當家葉麻子和四當家林碧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慶幸。

    葉麻子暗想,幸虧那天福至心靈舍了臉面央求了老四悄悄去說合,只差指天立誓地說曾氏被綁架至滑胎一事,與自己分毫無干。招呼幸好打在前面,要不然今天這場大戲就要沖自己來了。

    雖然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惡虎也有打盹的日子,誰都不想身邊時時有這等狠人惦記!眼珠子一轉,葉麻子就明了曹氏兄弟的背后主使定是毛東珠,不外乎就是為了二哥拈酸吃醋那些小把戲。往常最嚴重就是逼了人家寡婦跳崖,今次惹了那曾氏卻是生生踢到鐵板了。

    望了一眼墩在地上形狀詭異的人皮口袋,葉麻子縮了縮脖子抿了一口烈酒。右手掌心的疤子已經差不多好了,用起來也沒什么不便,以后還是老老實實找幾個鄉下婆娘風流快活就行了。

    鄧南摸不清人家的底細,只得徐徐挨著椅子坐下,強笑道:“賊人抓住就好,只是這般處置委實有些過了,看把滿場女眷嚇得……”

    徐直淡笑掃視一眼,慢慢靠在椅背上開口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二哥這話說得蹊蹺。我在島上這幾個月,可是聽多了二嫂的豐功偉績。今天這么一點小陣仗就把二嫂嚇著了,說出去不是笑話又是什么。難不成,二嫂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腌臜事……”

    鄧南如何肯認這筆爛賬,梗著脖子嚷道:“你胡說些什么,你大晚上的吧我們叫來,又是殺人又是剝皮,我們是來喝酒看戲的,不是來看這么些個臟污的!”

    徐直的臉一沉,“這就算污了眼了?我聽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講,前朝御史李如月對大將孫可望的暴行不滿,上疏劾奏。孫可望知道后大怒,立即逮捕李如月綁在朝門外,又準備了一筐石灰,一捆稻草放在他面前。李如月問這是干什么用的,行刑的衙役告訴他:這是揎你的草。李月如叱罵道:瞎眼的奴才,這草顆顆都是文章,節節都是忠腸!”

    高臺上的賓客少有識字,一時聽得云里霧里。鄧南卻是面如紫紺,徐直的話里分明是指桑罵槐,說他連稻草的氣節都不如。一時氣得頭顱嗡嗡作響,如果說他往日對徐直是忌憚居多,從今日起就演變成了滿腹殺機。

    大當家毛東烈見親妹子倒在一邊人事不省,妹夫被別人堵得話都說不出來,一家子都有說不出的狼狽。只得笑著打圓場道:“既然真兇已經捉到,老五處置干凈就行了。對了,過兩天從滿加剌國要過來一艘運送香料和象牙寶石的貨船,你帶幾個人上去看看。仔細挑選些看得過眼的給弟妹,就說是我這個當大哥的沒當好,算是給她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