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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八章 艾草

    裴青雙手舉著一把半燃的艾草將內室各個角落掃了一遍,大丫頭荔枝忙端了一個銅盆過來接住未燃燼的秸稈,屋子里就留下了一股讓人愉悅的甘烈芳香。這是京中的例俗,五月十五這日要將臥房用艾草煙薰一遍,可保家宅平安無蟻蟲禍害。

    先前在凈室里洗漱的傅百善散著半干的頭發,搖著白紗團扇走了過來,見狀懶懶笑道:“真是一地一俗,在廣州時過個端午節就是大家伙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棕子,然后乘車坐轎地到城外看龍舟。在京城這邊還要分個大端午和小端午,我打小就從沒過過這么長的一個端午節!”

    裴青將媳婦兒扶到身邊坐下,滿意地感覺到肌膚比往日豐盈許多。伸手拿了案幾上的斗彩三多紋碗幫她倒了一盞金桔茶,這才轉頭才笑道:“千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這有什么奇怪的。我第一次在你家過節,頭回知道棕子里還可以拌臘肉和榴蓮,那滋味吃得我是永世難忘。”

    在廣州時,廚藝出眾的陳娘子尤其喜歡鉆研吃食,每每想到一種新式東西的,立刻就要在廚房里搗鼓出來。于是乎每到了飯點,幾個半大的孩子齊刷刷地在門外徘徊滯留,就是想第一個嘗嘗鮮。

    陳娘子端出來的新品各式各樣,有些是在別家吃著好跟著別人偷師的,有些是她自個靈光一現創新出來的,都沒有個定數。也許是糕點也許是菜肴,當然大多數時候是讓人稱許的,但有時是糟糕至極的作品,就比如那道讓人聞之色變的榴蓮肉棕。

    自小一起長大就有許多共同的回憶,如今想來有歡笑有辛苦,一時間竟然恍如隔世。傅百善撐著桌子笑了一會兒,好半天后終于開口問道:“裴大哥,你在我家住了三年多,后來就一直跟著魏指揮使輾轉各地沒有去過別處嗎?”

    裴青拿了一條干帕出來幫著她吸干發上的濕氣,低低笑道:“如今倒是不愛藏心事了,從越盛齋出來就看你悄悄瞄我,吭吭哧哧的一副有話不敢說的模樣,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有什么不對勁嗎?”

    傅百善面色微微一暗,雙頰浮起一絲羞赧。

    卻是想起當初成親時親口保證過,夫妻之間再無不可與人道的秘密,心里有什么不快立時就要說出來,這會子卻又做張喬致地給誰看?于是思量了一下,索性大大方方地將下午在擷芳樓碰到德儀公主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裴青臉上開始還笑盈盈的,越到后來面色越發沉重,及至最后已經黑得如同鍋底一般。

    傅百善反倒笑開了,柔聲道:“我又不是傻子,再說這又不是在宮里頭,她憑什么叫我跪下就跪下,我又不知道她是真的還是假冒的。平日里倒還罷了只當掉了回面子,如今我腹中有了孩兒,哪里會忍氣讓人隨意拿捏。”

    裴青手里濕膩膩的心頭一陣后怕,他垂下眼睫不敢讓媳婦看出自己的些許懼意。這京中不比廣州和青州,這個地界人人背后都站著一尊菩薩,稍有不慎明天興許就會被人拉下馬。今日風光無限明天落魄凄涼,不過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罷了。

    他反手抓緊媳婦兒的手道:“我十六歲時離開你家起就入了衛所吃起了兵糧,整整熬了兩年后才算混了一點名堂。那時候的魏勉還是廣州的千戶,見我還算上進就大力舉薦我入京城金吾衛熬一回資歷。”

    傅百善的頭發生得極好,握在手里十分的有質感,裴青就拿了一把牛骨梳慢慢地幫她梳理頭發,“說實話京城是我的傷心地,我并不是十分愿意去,但心中總有不甘憤懣。時隔五年我重入京城,不知是否因為身量形貌大變竟沒幾個人看穿我的原本來歷。”

    毫無根基的少年若非表現得極為出色,怎么會被上峰另眼相看提攜?這其間不知受了多少磨難,男人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當時的金吾衛同知是魏勉的兄長魏孟,時時對我照顧有加,我就在京中留下了。期間因為立了幾件小功勞很就得到了提升,小一年后就被派往云南,再然后魏勉到青州上任時重新把我要至麾下任了百戶!”

    傅百善心中難受,就故意揚起半邊眉毛取笑道:“那時德儀公主不過十七八歲吧,只能是在宮中見過你。難不成就是在那時,她對你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裴青聽清她話里的揶揄和調侃,不由苦笑道:“金吾衛是何等緊要的所在,每一個進去的人都要細察祖宗三代,那些同僚無不是各地選拔的精干。我本是被親族厭棄之人,連身份文牒都是你爹在廣州花錢替我重新置辦的。”

    想起那段枕戈達旦日夜擔心的日子,裴青沉默了一會道:“我整天擔心被人看穿,連累你爹和舉薦我的魏千戶,但是又實在舍不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能踏踏實實地苦干。很久之后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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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才知道,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我的身世其實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

    傅百善不敢再頑笑,屏息聽丈夫講昔年舊事。

    裴青細細回想舊事,“應該是徽正十一年,德儀公主被皇上賜婚于江東吳氏。想來是為給她做臉,皇帝親自下旨挑了二十名金吾衛送嫁,也許就是那時她見過我。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我連她的照面都沒有打過!”

    這倒是一件奇哉怪哉的事情,傅百善暗暗沉吟。既然如此那位德儀公主望向自己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意嫌棄?在越盛齋的店門前,雖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但那種如芒刺在背的刻骨之意,自己是決計不會辨錯的。

    傅百善旋即又想起昔日自己剛剛及笄時,秦王對自己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就能說動大伯和常知縣出面,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不休,最后竟然想讓自己去當什么側妃。這件事跟今日的事竟然有幾分相像,想來這些皇家子弟的腦袋與常人很是不同。

    裴青看了一眼媳婦兒大約也是想到此節,端正肅顏細細囑咐道:“珍哥,宮里出來的人腸子都是拐著彎的,你莫小瞧他們的陰毒招數。當年我在宮里當差時,就曾經親眼看過一個犯錯的太監,大冬天里被罰跪在水磨石的地面上,不過半個晚上人就不行了。”

    他半蹲在地上,伸出雙手環住傅百善尚未變形的腰身,心頭再次涌起顫栗,沉悶悶地道:“今天幸好是在宮外頭,德儀公主大概自恃身份不肯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才會草草放過你。下回你若是直面跟她對上,還是避其鋒芒才好!”

    德儀公主怕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僅僅是一個照面一個眼神,心里從未向外人訴說的遐思就被這兩口子猜得八九不離十。傅百善心中明鏡一般,卻止不住一陣心疼,緩緩撫著男人英挺的額角道:“裴大哥,當初秦王知道咱倆定親了,是不是也是這般處處為難你?”

    裴青先是一怔,聞言不由失笑道:“哪里就至于如此艱難,男人畢竟還是要臉面的。我遷調到京城之后,秦王與我也不時見面,說話還是客客氣氣的。況且我做事處處小心謹慎,就是派了大理寺的人來也查不出我的錯處。”

    傅百善不免傷感道:“你莫打量我不記得,春闈前你被委任總巡查官,因為大堂兄也要入考,已經上報戶部尚書溫尚杰處避嫌,卻被他私下隱匿瞞報。這人是秦王的姻親,若非受其主使,何苦使這般下作的手段來難為你!”

    裴青沒想到自己只是偶爾提及的一星半點瑣事,這丫頭就記得清清楚楚,心里立時熨帖不已。

    他眼里就浮現一絲外人難以得見的睥睨,展眉笑道:“若是沒有一點手段,你夫君也不敢帶你到京城來淌這場渾水。這件事倒十有八九是秦王用來惡心我的,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敢伸出爪子來我就敢剁下他一條臂膀,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些人還是不要隨意拿捏的好!”

    傅百善一怔,突地一笑伸指道:“這溫尚杰此番這么快翻船,其中只怕也有你的功勞……”

    裴青將她幾根修長的手指抓在掌心,微微一笑道:“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就要己莫為,這溫尚杰半輩子小心謹慎,卻還是露了些蛛絲馬跡的行蹤在外頭。我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后,不過三天工夫就查實了他的埋銀之處,只是擎等著適當時機捅出來而已。”

    外頭的光線有些暗了,裴青將一盞白錫雙盤燈點燃,屋子里登時亮堂許多。他護著燭火走過來放在案幾上,輕嗤一聲道:“溫尚杰此回不過是幫他的恩師劉肅背了一回鍋罷了,朝堂不準朝臣和皇子結交,這位劉閣老一向清廉自詡持身甚正,所以有很多事情就不能親自去做去說。那么,有誰比溫尚杰做這個中間人更合適呢?”

    傅百善立時通透,“溫尚杰貪墨的銀子是給了他的恩師劉肅,而劉肅是為了他的親外孫秦王摟銀子。這么簡單的一個關系,我就不相信朝堂上沒有人看出來。既然這樣為什么不趁機將劉肅拿下,即便傷不了秦王,也能讓他好大沒臉,看他還敢端著一副道貌岸然為國為民的樣子!”

    夏夜的微風從槅扇吹拂進來,臥室里濃烈的艾草香便慢慢地變淡了。

    裴青讓媳婦一襲亂劈柴的話語逗得莞爾,“朝堂上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些身居高位的朝臣眼睛當然不是瞎的,之所以如此快刀斬亂麻地將舞弊案止于溫尚杰處,是因為大家伙都在看皇帝的態度。若是皇帝他日屬意秦王,那么一切皆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是皇帝屬意他人,那么就會新賬老賬一起清算。”

    這便是涉及到了未來的儲位之爭,但至為難得的是裴青對其間時機的洞察和把控。傅百善伏在男人厚實的后背上默然,良久才輕嘆了一聲,“裴大哥,你不去當文臣太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