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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零章 討要

    一大早,裴大將軍就帶了二十幾個從甘肅帶回來的親兵,個頂個的人高馬大一臉戰場上才下來的煞氣,浩浩蕩蕩地開拔到鼓樓大街西絳胡同的宣平侯府,大張旗鼓地討要親妹子裴明蘭當年的嫁妝。

    趙江源得知這個消息時怔了半天,委實不知道這個大老粗怎么忽然想起這一樁子陳年舊事。

    裴大將軍坐在水磨楠木桌旁,一臉感懷地摩挲著已經泛舊的嫁妝冊子道:“我已經漸老了,前幾日忽然夢見我妹子給我托夢,說她在陰間過得不舒坦。家里父母給她陪嫁的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散落在何方,讓我歸置一下拿回去。我只得這一個親妹子,這一點念想總要成全她的!”

    這便是借故人說事,給大家都留有三分薄面。當年裴明蘭和趙江源是少年夫妻,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娘家侄女秋氏沒有進門時,他們兩人也曾有一段旖旎恩愛的舊時光。那時節人人提起裴氏都要翹一個大拇指,無論為人處事都是極周到妥貼的。

    結果男人一旦有了新人就變了肚腸,覺得女人說話是錯,做事是錯,哭是錯笑是錯,處處都是錯。放在心尖上的柔弱人被人傷得在病榻上生死不知,趙江源怒火中燒滿腔厭棄地寫下休書。只容裴明蘭在半刻鐘的時間內收拾隨身細軟,還聲色俱厲地叫囂,等把事情處置妥當后定會把裴氏的嫁妝一分不少地送回裴家老宅!

    裴明蘭做夢都想不到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夫妻一旦翻臉竟然如此決絕,她心氣上來索性什么也沒拿,攙扶起渾身是傷的兒子昂首挺胸地走出宣平侯府。然而讓她更加心寒的是長嫂和姪女裴鳳英的態度,閉門不見不說,還背棄昔日婚約在很短的時日里就另許高門。這便是骨肉至親,由不得讓人齒寒,也促使她下決心南下為獨子另謀前程。

    不想蒼茫風雨夜,南下的馬車不慎跌落山澗碎成齏粉……

    當裴大將軍星夜趕回上門質問事情的經過時,心中有鬼的趙江源哪里敢述說實情,只得指著前院庫房里碼放整齊的箱子痛哭流涕,說他派人收拾好裴氏的嫁妝時就已然后悔,委實不該為個妾室跟裴氏意氣相爭,害得母子二人殞于非命。

    對于趙江源的痛悔,裴大將軍是將信將疑。他在京中住了半月,各種流言紛紜而至令人辨不清真假。加之親自在河道上搜尋半月都沒有發現妹子和外甥的尸身,就想著那對可憐母子興許幸存下來了,只是因這樣或那樣的緣故暫時不愿意露面回歸趙家這個傷心地。

    他生就一根武人的直腸子,心想我把這些嫁妝一分不動地全部留在這,管你趙江源后頭納幾個妾室,我親妹子要是回來了還是宣平侯府八臺大轎娶進門的正頭夫人!就是懷著這份渺茫希望,他幾乎一廂情愿魯直地認定——裴明蘭的嫁妝只要一天還好好地放在趙家,裴明蘭就是趙江源鐵板釘釘誰都抹煞不了的原配嫡妻,趙青就是宣平侯府正正經經的嫡長子。

    裴大將軍倒從未擔心過趙家敢貪墨嫁妝,他是老派人的腦子,總想著親妹子回來后定要好生規勸一番。一個靠顏色吃飯的妾室而已,值當生這么大的肝火嗎?等進了門想怎么拿捏還不是當家主母一句話的事,畢竟是結發夫妻有什么事情說不開呢?

    只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一等就等了十五年……

    屏風后的秋氏暗暗叫苦,眼下女兒趙雪和彰德崔家的婚事在即,她好容易才說動趙江源打開庫房,取了幾件有年頭又金貴的東西出來充場面。要是應了這個莽漢的要求,女兒的嫁妝可就要扯一個大窟窿了。她忙輕咳了幾聲,示意趙江源這件事不能答應。

    她哪里知道此時的趙江源心里像才煮開的沸水一般,啞聲問道:“你見著那孩子了?”

    趙江源問得沒頭沒腦,裴大將軍卻是聽得明明白白。立刻就知道眼前之人早就曉得裴青的真實身份,卻故意裝聾作啞不去伸手幫襯那孩子,由著那孩子過清貧的日子。連寶源樓里賣的排叉和羊肉都不敢買,給家中孩兒稱糕點也只能稱少少的一兩。

    裴大將軍心內酸楚立時氣得須發箕張,心想這是何等的狠心人!

    不過這人要是不狠心,當年也做不出為了個外頭的姘婦打殺嫡子的齷蹉事!可惱自己還想著等妹子回來了一家人把話說開各退一步,心結解開后再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哼,這等狼心狗肺之徒,跟他講良心無異于浪費口水。還有那屏風后一聲重過一聲的咳嗽,打量大家伙都是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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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里他越發心疼外甥,心頭著惱之下便朝外面大聲道:“去牙行經濟那里請兩個算盤打得精細的先生,我記得我妹子陪嫁里頭還有兩個莊子,這么多年下來出息肯定不少。今日便索性全部盤弄清楚,千萬別叫人糊弄了。”

    門口的兩個粗壯親兵大聲應諾,屏風后的秋氏氣得直翻白眼。這個大老粗今日不但要拿回裴氏的嫁妝,連歷年的出息都一并清算,女兒的嫁妝可怎么辦呀?那彰德崔家是何等的高門大戶,女兒的嫁妝要是有什么紕漏,自己拿什么面目去見親家?

    聽聞是衛戍甘肅的二品大將軍傳喚,經濟們緊趕著送來了兩位積年的老掌柜。兩人一人一把黑漆算盤各據一邊,很快就把賬冊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大將軍心疼這個小妹子,當年的嫁妝是怎么厚實怎么置辦。原以為妹夫宣平侯是個文人,還拿了銀子置換了很多貴重的文玩字畫。這些東西放在現在,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他今日多長了個心眼,這頭在算賬,那頭就叫人去衙門書吏那里調取裴氏當年出嫁時備存的嫁妝冊子。

    眼看這個陣勢竟然是來真的,趙江源也有些傻眼。別人不知道他自個還不清楚嗎?前些日子他才派人細細查探過裴氏的嫁妝,他做夢也沒想到不過短短的幾年,秋氏竟然有膽子把裴氏的嫁妝禍害成這個樣子,滿滿三間大庫房的東西至多還有三成的東西在。

    趙江源額頭冷汗直冒,這種大老粗其實最好糊弄,但是較起真來也實在叫人腦袋疼。就上前一步賠笑道:“明蘭的陪嫁實在太多,加上年深日久不免灰塵眾多,還是另外擇個日子容我派人把灰塵打掃干凈,再請舅兄和各位軍士前來清點。”

    裴大將軍一臉的不在乎,舉著蒲扇般的大手直搖,“我本來就是刀里來火里去的粗漢,別說一點灰塵就是滿眼的鮮血人肉腸子,我還是照樣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你不是說那些東西都好好地封存在前院的嗎,正好你跟我一路開了庫房一樣樣點清,趕緊弄清楚了好辦其他的事。”

    他微微嘆了口氣一臉的推心置腹,“我少在京城,有人跟我說你是因為寵妾滅妻才一意休了我妹子,我還一個勁地不敢相信。按說你也是讀書人出身,萬萬不能干出這等傷天害理的糟心事。那妾室是個什么玩意,我這個粗人都知道那是靠了三分顏色吃飯的物件罷了。我妹子為著這么個下賤東西生氣,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誰說武人性情魯直不會說話,這頓明晃晃的耳光打得趙江源瞠目結舌半句話都說不出,屏風后的秋氏臉面漲得通紅簡直是羞憤欲死。

    好在裴大將軍嘟囔了一陣后悵然道:“只怕那之后,京城當中人人都說我是個不能為親妹子做主撐腰的大傻子。你們各奔東西的時候,我就應該把這些東西拉回去。其實是我心存妄想,總想著我妹子和我外甥有一天還會回轉。自古有言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打發走了那些鶯鶯燕燕,你們一家子還是好好的……”

    這位舅兄原來是這般打算嗎?

    趙江源心里也不免汗顏唏噓,心想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當年自己不是一意孤行而是幡然悔悟,到裴氏面前好生認錯好生哀求,那么如今的宣平侯府就不會成為人家口中的笑柄,京衛司里那位正四品指揮使的俊秀青年就會認自己為親父!這樣一想他心里就有些熱絡起來,也許好生籌劃一番,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

    裴大將軍看了他這番作派心里更是鄙夷,心道難怪那孩子不愿回轉,這樣的親生父親還不如死了的干凈!他垂下眼瞼裝作什么都沒看到,右手卻是干凈利落地一揮,一群軍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把前院庫房把持住,開始一樣樣地清點起來。

    趙江源知道今日之事已經避無可避,加上心頭存了其他的念想,忙站起來懇切道:“因為年深日久有幾樣東西約莫有些破損,我已經著人拿去修理。舅兄若是信得過我的話,我寫個欠條三五日后親自把東西送到府上去!”

    與外甥一番徹談之后,裴大將軍早就明白當年事情的真相,心里早將此人恨得入骨,對其惺惺作態的神色更是膩味。就仰頭打了個哈哈道:“話是這個話,但是理沒這個理。沒聽說休棄原配娘家人來討要嫁妝,還討了個白條回去的。這樣吧,我也不是個人死理的人,牙行經濟在這里,但凡嫁妝里差了什么東西,就拿你府里價錢差不離的東西補上就是!”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讓趙江源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什么像樣的理由出來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