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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看韓世子終于松手, 丁佩趕緊走到蘇鴻蒙身邊,一邊替夫君揉著紅腫的手腕子, 一邊輕言輕語道:“這么金貴的東西, 世子怎么給了小女?她這樣一個商戶盲女子,怎么承得起貴人的恩啊?”

    她這話里有話,似乎也是想要點醒世子莫淌渾水, 又或者徹底作踐了蘇落云的名聲。

    韓臨風看都沒看丁佩一眼, 只接過公差續添的茶水,不甚在意道:“怎么?這東西金貴嗎?我府里似乎有不少這東西, 爺向來不過問這些, 管事拿些給瘦香齋用來做膏, 也是常事。”

    輕飄飄的一句, 便反駁了丁氏的挑唆, 又是送東西的事情推給了管事。

    既然話都問清楚, 府尹爺不便再深問了。

    大約就是自己攪了世子的風雅,帶累著他的紅顏受了拘禁,當下少不得溫言與蘇落云說聲對不住。

    既然烏龍一場, 便各自散了吧。可是韓臨風卻又懶懶問道:“既然是誣陷, 總要有個事主, 不知這次呈遞狀子的是哪個?”

    若是別人問, 府尹自然沒有必要回答。

    這類私販子的檢舉總會有誤報, 若是一一懲處,以后還有人敢檢舉嗎?所以一般不會追究。

    但是皇姓世子問起了, 府尹總要給個明白的交代。當下便將呈遞狀子的人押上了公堂。

    落云被后趕來的香草攙扶著, 聽著那人顫顫巍巍說話的聲音, 一下子聽出他是店鋪里被開除的學徒李榮。

    府尹沉著臉問他,有何證據來告自己的前東家。

    李榮起初還不知道公堂上的風云變幻, 信誓旦旦地與府尹大人道:“大人,瘦香齋的東家一向禁止伙計私入香料庫,小的就懷疑有些什么蠅營狗茍,加上前些日子,好幾個私販子來找過東家,自那以后,東家就能拿出許多乳香讓我們做,想必就是從那些私販子手里買的!

    原來他看見有許多私販子來找過蘇落云,而瘦香齋驟然多了這么多上品乳香原料,就以為東家走了捷徑。加上蘇落云用一兩銀子打發了他。他這才偷抄了店鋪里的進貨單子,前來報案的。

    這小學徒這么說也無可厚非,大約誤會一場。不過如此警惕,響應朝廷號召嚴防私買,也算功過相抵了。

    可是韓臨風聽了卻不甚滿意的樣子,拉著長音道:“府尹大人,立意誣陷,驚擾皇親,害得我也得來公堂作證,該當何罪?”

    府尹大人心道:誰敢勞煩您啊?您叫管事來作證也成啊!得,這是要解氣啊!

    那要這么說,這小伙計因為不守規矩,被轟攆出鋪子,便懷恨在心誣告東家,也是該打一打。

    府尹大人也是坐得屁股發麻,想要趕緊應付走這位爺。

    于是幾個公差呼啦上來,將李榮按倒在地,幾大板子就招呼上去了。

    那小學徒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被打得魂兒都散了,待挨了幾下狠厲的,竟然朝著丁佩身后的趙媽高呼著:“趙嬸嬸,救我,你說了告官無妨,我才來的啊……哎呦……”

    他的三姑跟這位趙媽媽是老鄉,當初也是趙媽媽聽說了他在瘦香齋做事,便主動找上門來,給了他銀子讓他尋了那大姑娘的錯漏的。

    李榮起初不應,可是趙媽媽給的銀子太多,他一時起了貪念,這才收錢做事。

    后來,他溜入香料內事被東家發現,將他給開了。

    那趙媽媽先指使他帶著老娘鬧事偷了進貨單子,然后又找人給他寫了狀紙。

    她信誓旦旦說得明白,若是告錯了也無妨,照樣可以從她那里拿錢。

    李榮信了,也照做了。可趙媽媽沒說,告錯了東家居然要挨板子啊!情急之下,再顧不得趙媽媽讓他不要聲張的叮囑,一下就喊了出來。

    可惜那趙媽媽做不了府尹大人的主,只扭著胖胖的身子也不看他。

    而丁佩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她也沒想到,這韓世子會橫插一杠子,讓李貴當堂挨了板子,又供出了趙媽媽。

    李榮臀上的板子一下狠似一下,這顫音還沒有喊完,脖子一歪昏迷了過去。

    不過這一聲喊,也足夠意味深長了。

    韓臨風閑看了半天的戲,則是目光又轉向了趙媽媽:“他方才喊你救命……”

    趙媽媽一個老媽子何曾見過將屁股打爛的陣仗?看這世子又琢磨上她了,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只撲通跪地道:“他只是見過我,胡亂喊人罷了……我……我……”

    這話還沒說完,趙媽媽嚇得一口氣沒續上來,竟然當堂嚇昏過去了。一旁的小丫鬟只能過去扶她又掐起人中來。

    一片混亂中韓臨風悠悠站起身來,對著蘇落云道:“聽了漁陽公主的舉薦,我才委托瘦香齋替我制些香品,卻鬧出這么多的名堂。今日閑得無事,正好順便來一來府衙替你為證,下次再有此事,還請告知你弟弟,莫要再莽撞敲門了。”

    說完,他也不看蘇落云,徑自帶著隨從出門,揚長而去。

    他這話聽起來很不耐煩,不過周圍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

    看這意思,韓世子與這蘇大小姐真的只是買賣香料的主顧,并無別的干系。

    待出了公堂,蘇鴻蒙有些臉面掛不住了。他方才還沒等府尹審案,便不分青紅皂白要跟女兒劃清界限。

    現在府尹結案,原來是誤會一場,卻叫他這個當父親的不知該如何拉轉話題。

    蘇落云現在已經知道這學徒是受了誰的指使了,走出衙門的時候,沖著丁佩語調清冷道:“大夫人有心了,竟然將趙媽媽的熟人安排到我的鋪子里,這次害得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丁佩一聽,臉兒不由得一緊。這次的事情的確是她安排的。她原本想讓趙媽媽拉攏住那小學徒,想尋機會再偷些方子。

    只是后來那小學徒說瘦香齋的香料斷供一段時間后,有了不知來路的乳香時,丁佩聽得心里一動,讓李貴查清那香時從哪里來的。李貴卻說,大姑娘沒說過,甚至不讓他們進香料內室。

    丁佩被李榮這么一拐帶,便以為蘇落云偷偷買了私貨。

    不料蘇落云現在賊精,一發現了李貴的不軌,就將他遣走了。

    幸好趙媽媽攛掇著李榮鬧事,撕下了進貨的單據。這鐵證入手,便指使他去告官。

    自從陸家退親以來,丁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的出身泄密與蘇落云有些干系。

    她雖然拿不住證據,可是每每受了蘇鴻蒙冷落時,總是怨毒之情橫生。

    想著就若是拿捏了蘇落云偷賣私貨,如此告官之后,落獄個三五年是逃不掉的。到時候,她在獄中,而她的弟弟又被自己捏在手里,就算是她想要壞自己,也要投鼠忌器了。

    可誰想到,半路居然殺出個不知所謂的世子爺,替蘇落云作證,更是三言兩語的,既讓李榮挨了頓莫名的板子。

    那個小學徒也是不禁事兒的,挨了板子后,居然開口喚了趙媽媽。趙媽媽更是不爭氣,居然嚇暈了過去,方才捏了人中,才幽幽醒轉過來。

    現在出了衙門,聽蘇落云這么直白地暗示她在搗鬼,丁佩又要張開蓮花巧口,要為自己辯白幾分。

    丁佩自嫁過來,一向都是說了上句的,靠得無非就是夫君的寵愛。

    蘇鴻蒙覺得娶了她之后,財源廣進,甚旺自己,又會服侍人,所以也是對她恩愛有加。可是蘇鴻蒙現在的心境,卻只能用冰火兩重天形容。

    昨日為去蜀地入料的同僚送行暢飲時,那同僚喝多了,便調侃道:聽聞蘇老爺在蜀地時經常流連煙花水月之地,也不知可有相熟的紅巷介紹一下。

    本是酒后失德醉言,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讓蘇老爺疑心同僚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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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風聲。

    蘇鴻蒙自問自己若是再年輕一回,還會不會娶丁佩,都有些不敢確定。

    現在人到中年,經歷多了,自是后悔,若是當年胡氏亡故后,他明媒正娶另娶良家續弦,而讓丁佩入門做小,也許就不會如此窘迫,擔心著落人笑柄了。

    他正獨自悵惘,沒想到丁佩又來生事,誣陷大女兒,鬧得他在府尹大人的面前丟臉。

    就算丁氏現在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嘴里也說得甚有章程,他也全聽不進去,只覺得這婦人聒噪,不知進退。

    還沒等她說話,這次蘇鴻蒙突然一揚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摑,然后頭也不回地徑自走人了。

    丁佩沒有想到蘇鴻蒙今日居然又翻臉無情,還無憑無據呢,就當著大庭廣眾給自己難堪。

    羞憤交加之余,她只恨恨瞪了蘇落云一眼,便趕緊入轎,追攆蘇鴻蒙去爭論短長去了。

    蘇落云雖然看不見,可聽方才的一聲脆響,也知道父親惱了,那一巴掌全不留情。

    香草虛驚一場,只覺得甚是解氣。可是轉頭看大姑娘,臉上卻并無釋懷愜意之情,而是迎著徐徐清風長嘆了一口氣。

    她問大姑娘可是還覺得不夠解氣。

    蘇落云卻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毒婦費盡了心思琢磨我,只那一巴掌如何解氣?不過父親對那婦人,以前也算情深意濃,可牽涉到男人的臉面,拖拽了他后腿,又如此不留情面……所謂男人情愛,大多薄涼……”

    想想,真沒什么意思!

    蘇落云現在愈加慶幸自己眼盲,不然現在的自己,大約如世間大部分女子一樣,進入到另一處宅院,日日盤算打點丈夫的起居,小心翼翼地逢迎著他的喜怒……

    不過因正是因為父親薄涼,接下來的事情才變得好辦。

    丁氏如此不老實,只挨那一巴掌顯然不夠,她須得再推一推,早點讓這毒婦歇手,不能再興風作浪……

    當她回轉甜水巷口的時候,在巷口處躊躇了一會,猶豫要不要去世子府表示感謝。

    畢竟這次世子肯親自出面,含而不露地替她解了官司,又逼得府尹杖責了李榮,牽引出了丁氏。

    可是她又直覺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牽涉。

    如此猶豫了一下,她來回走了幾步,終于下了決心,回轉了自己的宅子。

    可還沒走兩步,身后便傳來了男人的聲音:“看來我如此費心走一趟,居然當不起小姐的一句當面道謝……”

    原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青魚巷的時候,韓世子已經在巷口轉角處默立甚久了。

    眼看著那女子轉著繡鞋一陣躊躇之后,居然還是決定回轉甜水巷。

    饒是自詡平和的人也覺得心頭生出一團悶火,便開口要起了謝賞。

    蘇落云聽他居然就立在巷口,連忙拘禮,表示自己誠心感謝世子。

    不過所謂“福薄命淺”,像她這等商戶女子,原也擔不起太厚重的饋贈。回頭她會將剩余的香珠,還有相抵的銀子一并派人奉上。

    世子爺若想平息了旁人的閑言碎語,還請如數收下。

    韓臨風倒是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冷屁股能說出什么溫熱的話來。不過她說得對,今日這場官司,的確是因他強送名貴的香料珠子而起。

    說起來,還真是他對不住她了……

    還沒等蘇落云說完客套的感激之詞,他便冷冷打斷:“既然這樣,便不為難小姐了,請自便吧……”

    說著,他便轉身大步離去。

    蘇落云微微松了一口氣,趕緊回了甜水巷。

    沒等田媽媽給她煮一碗豬腳面線去一去晦氣,落云便說道:“新宅子雖然沒有選定,可是我想換個居所,只是店鋪周轉甚大,折不出太多的現銀買宅子。我想著找房牙子先租賃一間,大約過兩日就能回信,你和香草先將東西收拾一下,等房子落了租契,先拿了要緊的去新屋。”

    這話一出,真叫人詫異,歸雁也不解地問姐姐,這院子雖然有些舊,卻并不妨礙居住,為何要這般匆匆搬離?

    落云不想解釋那么多,只說覺得宅子風水不好,想在弟弟備考前換一換風水。

    這類迷信說辭就讓人無從去勸了。不過今日攤了官司,的確風水有問題。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聽姐姐的,自然照做。

    待到第二天時,忙碌了一上午,落云收拾東西時覺得有些困乏,便小睡了一會,等起來時,聽不見書房那邊的讀書聲,便問香草,弟弟是不是讀書累了,要不要喝一碗糖水。

    可是香草卻說:“少爺去了隔壁青魚巷,他說既然要搬家了,要把從世子府里拿的書還回去,順便還要跟邵先生道一聲別,再跟世子道一聲謝謝……”

    落云暗暗心里一緊,她只想著搬家,卻忘了弟弟是多么有禮重情的孩子了,只是他這般去了,要早些回來,別節外生枝才好……

    再說韓臨風聽聞隔壁小公子來訪,倒是抽空在書房接待了蘇歸雁。

    蘇歸雁對這位花名在外的世子真的是充滿感激。

    他當初病急亂投醫,來敲世子府的門,也沒想到世子這般痛快,親自去了府尹那里為姐姐作證,洗脫了罪名。

    這等平易近人的貴人,就算滿肚草包,也顯得親切可愛。

    韓臨風聽了歸雁的感激的話,又順便詢問了歸雁備考的情況,同時讓歸雁再從書房里拿些書回去。

    歸雁連連擺手道:“承蒙世子慷慨,我先前也拿了不少的書,這次是來還書的,怎么好再拿?”

    當初世子雖然說是贈給他。可是那些孤本價格昂貴,他統統都手抄了一遍,準備歸還原主人。

    韓臨風笑了笑:“你我近鄰,何必如此客套,有什么需要的,盡可以跟管家提。”

    蘇歸雁不好意思道:“不麻煩世子了。我與姐姐不日就要搬走了,只怕以后難以再見世子,特意來與世子道謝,再說一聲別離……”

    韓臨風沒想到隔壁的芳鄰居然突然要搬走,心思玲瓏的他倒是立刻猜到,大約是那一場官司還是帶累了她的名聲,所以她才想著搬走,也算避嫌了。

    心思流轉間,他刻意忽略了心底的不舒服,淡淡道:“既然要搬走,更要送公子些信物,不枉你我結交一場。”

    蘇歸雁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搖手推拒。

    可是見世子語氣誠懇,一再堅持,又覺得盛情難卻,若再推拒就不給人面子了。

    他正好看見世子書齋香爐里燃著的一段香,想到了姐姐上次特意問起過這味道,應該是喜歡這個,便隨口道:“若世子方便,能不能給我些這種熏香?”

    韓臨風的目光調轉到香爐上——書齋的書童覺得這兩日天氣潮濕,所以拿來熏書用的。

    他隨口道:“只要這個?府上是賣香料的,難道沒有這香?”

    蘇歸雁回道:“這香里有梁州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獨特,市面上幾乎沒有,就連我姐姐以前都沒聞過呢……”

    他說完這話,突然發現世子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那張總是漫不經心的臉……顯得莫名嚴肅了起來。

    韓臨風慢慢抬起自己的長指,輕輕嗅聞了一下,然后似恍然一笑,淡淡道:“的確很獨特……我府上的香不多了,等哪日梁州再送,我定叫人送些去貴府上……不過今日公子前來道別,蘇小姐為何不同來?鄰居一場,我自當設宴為二位踐行……”

    這番盛情不容得人拒絕,蘇歸雁剛想要回絕,韓臨風已經吩咐管事道:“去請蘇小姐來我府上一趟,我今日設宴,正好與蘇家姐弟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