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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三六章 佳音

    秦王快馬加鞭地趕到宮城時,皇帝的寢殿內已經擠擠擦擦地站了好幾個人。晉王正畢恭畢敬地站在紫檀三彎腿龍紋羅漢榻前,皇帝每每進一道湯水用一道膳食,他都要先用手背來試一試涼熱。秦王心頭雖不屑這般婦人做派,卻還是緊挨著站過去做孝子賢孫狀。

    想是皇帝不愿意隱瞞眾人了,榻前侍候的正是前任太醫院院正吳起兼。他須發皆白態度謙恭,正在細細解說皇帝的病情,“……《素問》中說: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故有風氣通于肝之說。”

    晉王面露憂心,“為何父皇此次的癥狀竟然如此厲害,還影響到視物?”

    吳太醫頗有耐心地解釋道:“巔高之上唯風可到,傷于風者上先受之。故風邪每易上擾清竅或上達頭面阻礙清陽之氣。淺而近者名曰頭痛,深而遠者名曰頭風。圣人常年勞累于案牘,憂思凝結于心。先時是迎風流淚,接而瘀血引起驟然失明。常此以往周而復始,病情自然加劇!”

    宮人端來了熬好的湯藥,吳起兼接過細細聞了一遍后道:“臣這回下的方子是一劑猛藥,人體之頭顱乃是世人決計不敢亂動之地。可是里面的瘀血又不能不祛除,所以臣斟酌了半天,決定是用夏至和小暑之間發掘的川烏頭作主藥,希望可以根治圣人的病患!”

    晉王聞言立時大驚,顫抖著手指道:“烏頭不是又叫附子嗎,這是天下劇毒之物,如何可以入藥,還拿來給我父皇飲用。吳起兼你好大的膽子,若是父皇的貴體有所損傷,你就是死百次也難辭其咎!”

    吳起兼微微一笑老神在在,“殿下果然博覽群書好記性,烏頭的確又叫附子,因其性辛甘大熱的緣故,是一種毒性頗大的毒物。不過臣既然敢下這個方子,自然是把身家性命壓在上面的。在圣人龍體康復之前,臣不會離開京城半步。”

    仿佛沒有一點被人質疑的不悅,吳起兼朝榻上雙目微睜的皇帝拱手作揖,回轉身子繼續解釋道:”話說回來,川烏頭未加工時稱泥附子,之后用鹽鹵浸泡再曬干的叫鹽附子,鹵水浸過后用黃糖菜油調色再蒸熟曬干的叫黑附子。臣用的就是黑附子,取的就是用其炮制過后的附子可以去掉圣人身上的風邪之毒。”

    半靠在枕榻上的皇帝還沒有言語,就見晉王利落地撩袍跪下道:“兒臣愿意為父皇試藥,待查探這個黑附子沒有毒性之后,父皇再用吳太醫的方子!”

    還未待眾人反應過來,半碗黑漆漆的藥湯已經進了晉王的肚子。大家雖然知道這藥既然已經呈到御前,那必定是經過御醫們集體辯證,細細斟酌得到一致首肯的。但是眼見晉王如此干凈利落地喝下藥汁,還是感到一陣震驚。

    在場的秦王自詡武人出身,從來不屑這種婦人把戲。但是他和幾位重臣都無比清晰地看見皇帝的眼里,慢慢地浮現出一抹極為欣慰的神情。

    自那夜之后,朝中重臣明顯看得到晉王活躍許多,就連皇帝也親口嘉許了幾次,不知不覺當中風向就漸漸變了。所以在接下來皇帝病重的這段時日里,晉王和秦王各自的勢力一時間竟有旗鼓相當之勢。

    秦王眼見于此,因為失了先機又讓這個兩面三刀的家伙占了上風,心下不由有些氣餒。與府中清客研究了無數的法子,卻只能先跟著晉王在皇帝面前當孝子。一時間往日的爭斗再不見蹤影,皇帝龍顏大悅,朝臣們稱許贊揚的折子一道道往御案上遞,仿佛一派開元盛世即將在眼前一般。

    幾日后,豐臺大營的主官更迭結果也出來了,是百分百的鐵桿保皇派。秦王得知此事之后心里又是慶幸又是失落,慶幸的是豐臺大營沒有落到晉王的手里,失落的是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竟是什么法子也不好再使出來了。

    一派白墻黛瓦小橋流水的民居里,大名鼎鼎的雙慶班就隱藏于此。

    飛廊上四面卷起青簾,冰山放在角落里慢慢地化為霧氣。七月天雖然炎熱,屋子里卻并不感到煩悶。雕了暗八仙的小桌幾上擺放了數碟果品茶點,雙慶班的班主張得好端著一盤蜜瓜過來,笑盈盈地道:“王爺好久未來,一來怎么就碼著臉?可是有什么煩惱事,看看小的有法子替您解憂?”

    秦王這些日子與晉王斗法,竟然處處敗在下方。感覺活得比往時都累,聞言意興闌珊地靠在椅子上道:“照看你的雙慶班就行,再者好好唱你的戲就是。你再聰明能干,爺們府里的事就是再借你兩個腦子,恐怕也沒法子解決!”

    張得好一張生得比女人都要好看的眼睛微微流轉道:“小的雖然是微末不堪之人,可是常言說得好,貓有貓道蛇有蛇道。在這戲樓子里整天迎來送往,也看了許多聽了許多隱秘之事。王爺這般憂心,想來是為了西山大營鮑應雄倨傲難馴,不肯聽您的招呼吧!”

    秦王驀地一驚,在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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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椅子里緩緩坐直身子道:“你為何知道此事?”

    張得好眼里流露出一絲女人才有的嫵媚,拿了手絹捂住嘴唇笑道:“才跟您說了,三教九流之地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傳遞得最快。客人們在包廂里聽曲聽高興了,什么都愿意往外兜。小的知道這些又有什么奇怪,要是小的跟您說,若是有法子將鮑應雄拉攏過來,您可要聽聽究竟?”

    秦王眼里驚疑不定,委實想不出一個戲子如何有法子解決目前進退不得的困境,喃喃道:“這個時候,父皇眼睛在上面時時盯著呢,我們幾個人的手腳都不敢太大。不要說將鮑應雄拉攏過來,只要將他跟晉王的聯系生生斷了,就已經是莫大的成功了。”

    張得好就揚起眉毛笑道:“說起來都是有些下作的法子,說出來怕臟了您的耳朵。但是為了一報王爺的大恩,我也少不得要做一個惡人了。那位鮑應雄鮑大人新娶的鄒氏,在當姑娘的時候就喜歡到雙慶班來聽戲。成親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地過來,小的在這位鄒氏面前也說得上幾句話。”

    秦王眼前一亮,旋即氣餒道:“你想讓鄒氏去吹吹枕頭風,只可惜鄒氏的父親是司經局洗馬,典型的文人做派只怕不會輕易更弦。你這廂想滴水穿石,晉王那邊只怕早就成事了。想法是好的,我卻是等不及了!”

    張得好笑得花枝亂顫,翹著眼梢看過來一眼道:“這般緊要時刻哪里會用這種老法子,還請王爺寬限幾日,等我把鄒氏拿下了。再派人給您準信……”

    秦王也是慣于權謀的老手,聞言不由微微色變:“你想直接找鄒氏?不錯,鮑應雄與晉王的聯系就是來源于這個鄒氏,若是這個鄒氏能下死力勸說一二,鮑應雄攀附的心思只怕就會淡了。西山大營要是和豐臺大營一樣,在我父皇前面擺出這樣兩不靠的姿態,我也毋須如此焦慮了!”

    張得好便笑得如同春花一般明媚,啞著嗓子道:“小的便是為王爺粉身碎骨也是甘愿的,只愿他日王爺大業功成之際,還記得雙慶班的張得好這個螻蟻一般的可憐人也曾為您添了一磚一瓦。”

    他嗓音里有一絲令人無法忽略的繾婘之意,秦王便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道:“本王不是薄待身邊之人的主子,這件差事你要是辦得周全且不讓別人發現手腳,不用待他日本王自然會重重賞賜與你。不管……你有什么心愿,都會幫你辦得妥帖!”

    張得好是百伶百俐的性情,又是自小看人臉色的,哪里聽不出這位爺語氣里的敷衍之意。微微靜默幾息,抬頭時卻是滿臉歡喜,“差事我自然會認真去辦,這個賞賜什么的就算了。我們這些個下九流的戲子,本就是靠臉面靠手藝吃飯過日子的。王爺又對我有大恩,若是真的眼巴巴地過來討賞,可不真的就討人嫌嗎?”

    秦王見他恢復了正常,心里松了一口氣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吧,你們這個行當也是看臉的。再紅的角兒也不過那么三五年。那些客人一時著迷才會亂砸銀子,新鮮看久了也會膩煩。一場熱鬧之后曲終人散,徒留些嗟嘆惘然。”

    他繞著鋪了大紅地氈的水磨地面轉了兩個圈子,眼里就浮現幾分興奮之色,“你多費心思,好生幫我把這件事謀劃好。待事成之后,我就讓人把你送得遠遠的。再給你足夠下半輩子花用的金銀,你好好地娶一個嫻淑的妻室,就不要再回來了!”

    張得好垂下眼簾柔順地道:”王爺體恤小的,是小的前輩子修來的福分。還請王爺靜待佳音。”

    半月之后,京城里就傳開一則叫人瞠目的事情。

    西山大營的僉事都尉鮑應雄剛剛新婚的妻子鄒氏不安于室,與一個唱戲的當紅戲子有了茍且。兩人正在家里廝混的時候,被無意趕回家的男人堵了個正著。怒不可遏的鮑大人在窗外聽見那些腌臜言語氣得火冒三丈,一腳把門踹開,兩刀就將一對奸夫淫婦砍了。

    大理寺正接到鮑應雄自首的案子時,腦殼都大了一圈,卻還是依著律法將案卷報上刑部。皇帝聞言大怒,把一眾朝臣和幾位皇子冷嘲熱諷了半天,才著三司會審。最后經過廷議,撤了鮑應雄的差事發配北疆充軍。

    秦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下朝的,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曹二格垂著雙手立在一側,細細地回稟著自己打聽來的消息,“鄒氏和她的相好被暴怒的鮑應雄差一點就大卸八塊,前去勘驗的仵作和衙役都是見慣大場面的,出來后個個都駭得面無人色,到現在還常做噩夢。”

    曹二格小心覷了一眼,訥訥道:“雙慶班的那些小戲們立時就散了,眼下正值風口人人都盯著,張班主的尸身也不好讓人去領……”

    秦王腦子里一陣陣地回想起張得好那張略帶柔媚的笑臉,許久之后他緩緩揮手,曹二格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京城的七月又燥又熱,天空上一輪明晃晃的大太陽高高掛著,卻不知為什么總讓人覺得心底里在絲絲地冒寒氣。